界面新闻记者 |
金雅福理财兑付危机持续发酵，焦急的投资者在等老板黄仕坤现身。
12月26日，界面新闻记者以投资者身份咨询深圳市盐田区相关部门，接线工作人员表示，目前警方与政府已全面介入此事，正对金雅福的人、财、物全面监管。对于媒体报道所称涉及理财规模达70亿元，其称无法做确切答复。至于金雅福能否自救的问题，该工作人员表示，要具体看其自救能力、交涉情况等。
另据了解，相关高管也已被控制，目前黄仕坤在中国香港，黄仕峰（黄仕坤弟弟，在金雅福多家关联公司担任法定代表人）及部分高管人士在深圳。
深圳金雅福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金雅福控股集团），这家创立于2006年的贵金属综合服务商，曾经光环无数，包括入选《财富》中国500强，中国企业500强，中国民营企业500强等。
近二十年间，金雅福商业版图持续扩张。天眼查显示，集团旗下控制企业高达136家，其中批发和零售业40家，租赁和商务服务业39家，制造业14家，金融业5家。这些企业主要集中在广东，同时在江苏、黑龙江、吉林等地亦有分布。
作为金雅福集团的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黄仕坤近年在政商两界都表现得十分活跃。这位从梅州走出来的年轻企业家，曾一度与社会精英、新晋富豪等词划上等号。
“为人还不错，2024年他老家水灾，也有组织大家捐款。”谈及黄仕坤本人，有人如此说道。
也因此，危机的到来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近日，多名投资者发现其在金雅福购买的理财产品到期无法兑付，才愕然发现，公司资金链已经出现重大问题。界面新闻记者调查采访了解到，大额产城投入以及高息金融产品或是拖垮公司资金链的重要催化剂。
界面新闻记者近日翻阅多份土地公示文件发现，金雅福近年来大手笔购入了多块宗地，包括合股的投资在内，所涉金额高达20亿元。有内部人士向界面新闻记者透露，如此重金投入，但实际销售并不如意。
黄仕坤此前的想法可能是，在深圳、东莞、中山、佛山，都建造一个黄金珠宝中心，这是最好的品牌造势。并且，在以前，产城板块也的确是一门好生意。在官网中，金雅福也是如此自我介绍——集团是以黄金珠宝产业运营、智慧供应链服务、产业投资为主体的多元化产业集团公司。但实际上，这几年的地产生意始终低迷，至今仍未等来探底回升的日子。
与此同时，金雅福近年来对外发行了多份高息理财以及涉嫌承诺收益的合伙协议，“刚性兑付”也使得金雅福资金压力骤升，最终使得公司各方面如多米诺骨牌搬相继倒下——拖欠员工薪酬、银行渠道欠货、理财无法兑付……
左手产城，右手金融，这家黄金企业，缘何折戟？
旧改项目补偿款曾延期
2022年6月，佛山金福盛投资发展有限公司（下称“金福盛”）以1.40亿元拿下了佛山顺德区的一块工业用地，土地面积达到23.77公顷。
根据公开信息，该地块为黄金珠宝创新生态城项目首期地块，计划投资60亿元，计划建成以珠宝首饰及有关物品制造为主导产业的黄金珠宝创新生态城。
受让单位金福盛成立于2022年1月，由深圳金雅福实业发展有限公司、深圳市富利宝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富利宝投资”）、深圳市周六福投资有限公司分别持股55%、35%、10%。
同样由上述三家公司持股的佛山金福荣产业发展有限公司（下称“金福荣”），于2022年12月成功竞得佛山市顺德区伦教街道三洲一二级联动改造项目，占地约1055亩，成交总价达到16.73亿元。
按照原计划，上述两个项目拟建设成为佛山的黄金珠宝创新生态城项目，规划总面积约1600亩，计划总投资逾300亿元，由金雅福集团、六富珠宝和周六福联合打造。
从项目进展看，2023年10月，金福盛美学馆封顶；今年7月，金福盛黄金珠宝生态城项目双栋厂房亦正式封顶。但界面新闻记者通过卫星图留意到，项目整体工程目前仍为在建状态。问题或许更多集中于改造项目的进度，其所涉补偿曾出现交付延期情况。
根据改造项目的一份公示通告，项目范围内的集体权属国有土地面积共49.8606公顷，由招选的合作方（即金福荣）实施补偿，其中包括由中选单一市场主体向三洲股份合作经济社支付16.73亿元现金补偿款。
据南都湾财社报道，此前三洲股份合作经济社发布的致三洲股份合作经济社股东的一封信显示，三洲股份社曾多次催促金福荣公司，按照承诺，于6月20日前向股份社支付第二年第二期现金补偿款约2.5亿多元，但截至6月24日，金福荣公司仍未支付该笔款项。在金福荣当天发布的承诺函中表示，若合作经济社支持配合公司对项目的规划调整，公司承诺将于12月31日前支付该笔补偿款。
近日金雅福兑付危机的消息在网上发酵，所涉项目亦引来市场关注。
12月23日，金福盛、金福荣发布联合声明称，公司并非金雅福集团独资公司，在组织结构、财产、业务、人员等方面均完全独立于股东。声明强调，公司及项目从未接收任何与金雅福集团近期传闻所涉事件相关的资金，从未参（与）相关经营活动。并称“金福盛产业生态城项目”及“佛山市顺德区伦教街道三洲二级联动项目”均属于地方重点项目，公司一直在政府指导和严格监管下依法开展各项经营活动。
值得一提的是，界面新闻记者留意到，在今年11月28日，富利宝投资作为被执行人，其在佛山金福汇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同样由上述三家公司持股）的400万股权已被深圳市罗湖区人民法院进行冻结，冻结时间为3年。
“内部员工也想不通”
类似的，金雅福在中山、东莞、深圳等地均有黄金产业园的布局计划。
2020年1月，金雅福控股集团全资子公司中山金雅福科技有限公司以1.09亿元竞得中山市翠亨新区一块宗地，用地面积3.33万平方米，拟打造为金雅福文创智能制造总部项目，项目总投资额约15亿元，预计成为中山市第一个黄金产业聚集地、黄金全产业链平台和总部基地。
然而，五年过去，该项目并未落成。并且，在2025年4月28日，该宗地被列为闲置土地，闲置原因为自身原因。
2022年3月，同为金雅福控股集团全资子公司的东莞市青商产城发展有限公司在东莞洪梅镇购得一块工业用地，成交7571万元，用地面积3.36万平方米，拟打造为粤港澳大湾区青商数字制造中心，项目总投资7亿，计划引入大湾区内50家数字经济领头企业，投产后预计年产值6.18亿元，年税收达5047万元。
目前该项目已有主体建筑落成，为毛坯状态。界面新闻记者留意到，该数字智造园此前多次发布招商信息。界面新闻记者以商家身份咨询招商人士，对方称项目在建，交付时间不确定。
2023年12月，在深圳，金雅福继续以3110万元竞得盐田区一个地块，拟打造为金雅福集团总部基地。界面新闻记者在现场看到，工程仍处于初步阶段，现场工人表示已经停工多天，具体原因以及复工安排并不清楚。
另外，界面新闻记者翻阅到一份深圳深澳文化产业园的招商信息，其中提及产业园共22栋，开发商为深圳市金雅福控股有限公司。
园区内，一份来自深圳市坂田实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声明称，深澳文化产业园的物业管理暂时由该司负责，并称金雅福控股集团未在本园区注册，且未获批在本园区从事任何经营活动。不过，界面新闻记者留意到，在园区的单位展板上，多个单元均有金雅福的身影，包括金雅福首饰运营中心、金雅福商业管理有限公司等，金雅福黄金珠宝博物馆同样坐落于此。
一名金雅福集团前员工告诉界面新闻记者，金雅福是租赁了该产业园，“一部分自己用，一部分对外出租，相当于二手房东。”
若粗略计算，在2020年至2023年，金雅福起码在深圳、佛山、东莞、中山四地购买了多宗地块（包括旧改项目），金额（包括合股的金福盛、金福荣相关项目）达到20亿元。
“投入很大，但听说销售比较惨淡。其实我们内部一些员工都想不通，为什么要去搞这么多地产项目。”上述金雅福前员工向界面新闻记者谈及。
该名前员工还称，公司资金链其实在2024年底就开始出现问题，“当时是每个月10号发工资，结果拖到了月底，后面慢慢就开始裁员了。”
并且，布局时间也令人不解。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我国办公楼销售额近几年下降明显，从2020年的4798亿元下降至2024年的3207亿元。
界面新闻记者获得的一份金雅福人力部门员工发布的通知如此写道，“10月底公司资金链出现重大问题，内部因老板金融出身，缺乏实体运作经验，经营意识不足、开支失控。”
实体运作经验指向未明确。
涉嫌“非法集资”？
金雅福的金融板块，则很可能导致窟窿越来越大。
多名投资者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其在金雅福购买的理财产品如今无法兑付。该理财产品主要涉及两份合同，一份黄金买卖合同，一份委托合同，主要委托担保方（深圳市博耀创金担保投资有限公司）与合作方（深圳市金雅福黄金珠宝发展中心有限公司）进行合作，从事文化金的生产及销售等相关业务。
年化收益率方面，综合投资者说法，普遍在8%-10%。值得注意的是，该理财产品的合作方是金雅福控股集团的全资子公司，而担保方同样与金雅福股权关系密切。
界面新闻记者获得的委托合同显示，委托人需金融资产不低于300万元或者最近三年个人年均收入不低于50万元的个人；净资产不低于1000万元的单位。“事实上我并不符合里面的投资者要求，但也没有对我们验资。”有投资者告诉界面新闻记者。
另外，部分投资者与金雅福签署了有限合伙协议。界面新闻记者获得的相关合同主要涉及深圳市易朗产业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深圳市易越产业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执行事务合伙人均为深圳金雅福商业管理有限公司。
界面新闻记者梳理发现，此类合伙协议主要存在两个问题：
一是有相关的收益承诺，比如有一份用于股权投资的合伙协议提及，合伙企业与担保方签署《补充协议》，约定担保方对项目投资承担相关义务，即合伙期限届满，若合伙企业可供分配给合伙人的年化收益低于8%/年，则担保方补足，其中担保方正是金雅福控股集团。
“股权投资却承诺刚性兑付，实际上将合伙协议异化为了借贷产品，涉嫌‘明股实债’。”北京巡回律师事务所主任曹晋义告诉界面新闻记者。
另一个是涉及代持。界面新闻记者获得的代持协议、合存协议显示，前者主要是投资者将投资款交由代持方代持，后者主要是两名投资者共同投资某款产品。
在法律人士看来，代持的作用在于突破有限合伙人数限制的同时，扩大合伙资金池。曹晋义向界面新闻记者表示，“《中华人民共和国合伙企业法》明确，有限合伙企业由二个以上五十个以下合伙人设立。通过代持或者合存，投资人数可以层层递增，资金规模也随之迅速扩大。
另一个关注点在于，上述有限合伙是否具备私募性质？
根据《私募投资基金监督管理暂行办法》，私募投资基金是指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以非公开方式向投资者募集资金设立的投资基金。
两高（上海）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应越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是否对外募资要根据人数以及身份判断，“如果几十个，那肯定要作为基金备案，除非是一个公司的员工。”
身份方面，有律师向界面新闻记者表示，其代理的客户通过委托代持的方式签署了深圳市易朗产业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的合伙协议，客户（即投资者）并非公司员工。
人数方面，代持则起到了隐蔽作用。天眼查显示，深圳市易朗产业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由黄仕峰99%持股。这也意味着，可能有多个投资者隐匿在这个名字背后。
近日，界面新闻记者在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上以易朗、易越作为关键字进行搜索，未查询到有相关私募产品。以深圳金雅福商业管理有限公司进行搜索，亦未查询到有私募基金管理人的登记信息。
相较于备案，问题更在于，前述的涉嫌承诺收益。“正规的基金不会承诺收益。”应越向界面新闻记者强调。
曹晋义认为，“无论备案与否，根据《防范和处置非法集资条例》，凡是‘未经国务院金融管理部门依法许可或者违反国家金融管理规定，以许诺还本付息或者给予其他投资回报等方式，向不特定对象吸收资金的行为’，均属于非法集资。”
十年私募，走向拐点？
事实上，金雅福有私募牌照，至今已持有10年。
界面新闻记者在中基协搜索发现，深圳市金雅福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金雅福投资”）为私募基金管理人，登记时间是2015年1月，机构类型为私募股权、创业投资基金管理人。
天眼查信息显示，金雅福投资成立于2009年，注册资本、实缴资本为1000万元，是金雅福控股集团成员，由黄仕坤100%控股，法定代表人为陈政铭。
在中基协网站上，金雅福投资作为私募基金管理人，曾备案27只基金，最新备案时间为2022年12月，基金名称为深圳市博悦玖兆创业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
从可获取信息看，2021年左右，金雅福的金融动作变得密集。
有投资者向界面新闻记者透露，其在2021年9月第一次购买了文化金的理财产品。
有限合伙方面，界面新闻记者发现，有一家名为深圳市前海金雅福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同为金雅福控股集团成员，该公司成立于2015年，作为执行事务合伙人对外投资了6家有限合伙企业，后者成立时间为2022年12月至2024年3月。
深圳金雅福商业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23年，对外投资了37家有限合伙企业，时间集中在2024年初至今。其中，其投资的易朗、易越两家合伙企业均成立于今年年中。在今年12月10日，该公司还新成立了一家深圳市易星创产业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并且，该公司曾有三家分支机构，分别为金万象分公司(存续）、杭州分公司（已注销）以及金鹏汇分公司（已注销）。
相关金融产品则主要通过熟人网络触达全国各地。金雅福集团总部位于深圳，但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到，购买了金雅福相关金融产品的投资者遍布各地，包括无锡、厦门、东北等地，多为业务员、熟人推荐购买，对品牌有一定了解，“金雅福在我们地区有门店”。
由此来看，这几年来，金雅福一边重金布局产城，一边扩大金融版图，并且还要兜住大量投资者约8%的到期理财（协议）收益，资金压力可以想象。
而从投资标的看，界面新闻记者根据天眼查上可查的信息梳理发现，此前的私募产品大部分投资于市场上的科技企业以及其他私募基金。
作为比较，上述易朗、易越有限合伙协议，一个是投资于深圳上善智能有限公司的股权，该公司由金雅福控股集团持股95.71%。另一个是与合作公司合作，开展黄金回收业务，合作公司是深圳金雅福黄金珠宝科技有限公司，该公司同样为金雅福控股集团成员。
值得一提的是，上述两项投资都指涉金雅福近来大力推广的智慧金店业务。
在给投资者的一份项目宣传单张中，智慧金店黄金回收模式的一年利润率被测算为22%。但上述人力部门员工的通知对公司回收业务的表述是，“智慧金店规模不足（约200家），佣金收入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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